安义伯府,洗秋苑。

已是深秋时节,洗秋苑如同其名,凄冷清寒。

院门尚未落锁,透过敞开的朱色大门望去,依稀可见院中树木凋零花草谢,主院正中央的池子里的芙蕖早就干涸,水已经发臭了,整个院子显得死寂沉沉。

此处不同于安义伯府内的其他院落,说是门可罗雀都是客气的,荒荒凉凉的,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更别说是世子夫人的院落了。

赵婉宁独自坐在院子里放着的摇椅中,摇椅上面的朱漆都已经斑驳剥落了,她枯瘦见骨的手用着泛黄的白手帕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

“夫人,您怎么大冷天的就出来了,也不多穿几件衣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能好?”

百合满脸急切地从屋里奔了出来,手中搭了件已经泛白褪色的蓝色棉袄,就要往赵婉宁身上披。

棉袄已经浆洗了太多次,里面的棉花都已经成了棉絮,哪里挡得住凛冽的秋风。可是,这却是这院子里最好的衣服之一了。

百合将夹袄披在赵婉宁的身上,赵婉宁勉强止了咳,无力地摆手说道:“不碍事的,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还能不知道?都习惯了。”

赵婉宁从武成侯府嫁到安义伯府五年,尝尽人情冷暖,百合是她身边唯一剩下的丫鬟,陪着她在这洗秋苑受尽了苦,也是她在这世间仅剩的依靠了。

百合看到自己夫人清瘦疲惫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当年那个惊艳京都的武成侯府大小姐的影子。

她硬生生地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强颜欢笑道:“夫人,奴婢今日从陈管事那里领了些粥,这就去热热端给您喝。”

说着百合就要往屋里回去。

“慢着,百合……”

赵婉宁唤住了她,“伯府今日有什么喜事?”

“哪、哪有什么喜事,夫人多心了。奴婢去给您热粥”百合面上有几分紧张,她不等赵婉宁再问,快步跑进屋子。

赵婉宁阻挡不及,口中的疑问被堵了回喉咙里去。

等到百合将热好的粥送到赵婉宁嘴边小口小口地喂她的时候,赵婉宁这才摆摆手,勉强支起身子,无奈道:“陈管事哪里会无缘无故送百合粥过来,怕是哪房的主子有什么喜事吧。我不怪罪你,你且说与我听就是了。”

“夫...夫人。”

百合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扑在赵婉宁的羸弱的双腿边,眼泪哗啦啦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地往下落。

“奴婢...”

百合言语间有些迟疑,但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夫人,今日...今日是绮罗那贱婢生的孩子的满月酒......”

原来是这样...赵婉宁闭上了双眼,嘴角边闪过一丝讽意。

绮罗和百合一样,都是从小陪赵婉宁在武成侯府长大的丫鬟,可以说是她身边最信任的人了。

后来赵婉宁嫁到安义侯府,两人也跟着陪嫁了过来。她身子不好,暂时不能受孕。绮罗便趁此机会爬上了她的夫君、安义侯府世子贺连宣的床。

绮罗面容娇美,皮肤白皙,而且手生得格外好看,又惯会哄人,很快就抓住了贺连宣的心,当上了姨娘。

“此事与你无关,百合你赶紧起来,别跪着了,地上怪凉的。”赵婉宁晃了晃神,低头对百合温声说道。

百合顺从地站了起来,赵婉宁伸出清瘦见骨的手,抹去了百合脸上的泪痕。

“你这傻丫头,这种事儿有什么不敢说的。这几年来我经受的大风大浪还不算多吗,就这事儿还不足以让我伤心。”

赵婉宁朝着百合安抚地笑了笑:“别难过了,赶紧扶我进屋里吧,我这坐久了还真有些冷。”

百合赶紧点头,过来把赵婉宁扶了起来。

“慢着,我让你们走了吗?”

骄矜的声音从两人背后兀的响起,一个盛装打扮的美妇人带着一行丫鬟仆妇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女子凤眼丹眸,眼角微微向上,却是稍显凌厉,破坏了些许美感。

百合回头看清来人,神色惊慌,一下子站到了赵婉宁的身前把她挡在后面,深怕这些人要对自家夫人做些什么。

“前几日侯府把喜帖送来了国公府,我想着与大姐也是久未见面了,就让绮罗带我过来,顺便拜访下大姐。”

女子正是赵婉宁同父异母的妹妹——赵婉音。

赵婉音头戴琉璃紫金冠,耳边缀着翠玉耳环,身着二品诰命夫人的朱色礼服,通身上下皆是富贵逼人,与窘迫的赵婉宁站在一起更显分明。

赵婉音美眸环顾四周,眼底盛满了不屑,嘴里却是笑道:“看来大姐住的还算不错,也是够清静,适合养病呢。”

赵婉宁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示意百合扶她缓缓往内室里走。

赵婉音见她要走,连忙向旁边使了个眼神,马上就有丫鬟上去立即把赵婉宁和百合拦下了。

百合的脸上尽是忿忿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也不敢给自家夫人惹事,就没敢说话。

赵婉音继续说道:“大姐久居深院,恐怕不知道大姐夫已经得偿所愿喜得麟儿呢。”说着用帕子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赵婉音见赵婉宁还是面无表情,便略顿了顿,又加了把柴:“大姐姐以武成侯府嫡长女的身份低嫁给安义侯府庶子,好不容易苦熬了五年,大姐夫成了世子,却没想到到头来便宜了你身边的丫环呢。”

赵婉宁听到赵婉音这话才握紧拳头回头,将赵婉音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漠然地回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二妹妹可别忘了。”赵婉宁顿了一下,语带讥诮地继续说道:“你身上穿着的这身二品诰命夫人礼服还是我让的。”

“你......”赵婉音气结,“赵婉宁,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当年的侯府大小姐了!你身子有损不能有孕,凭什么嫁给安国公世子,这诰命夫人当然得是我的!”

见赵婉宁又恢复了漠然,赵婉音一口闷气差点没上来。她努力地使自己恢复镇静,硬生生地挤出一丝僵笑道:“对了大姐,过几日可是你的生母陈氏的祭日了,单凭大姐如今的境遇,怕是连祭品都买不起吧。不如大姐求求我,我念在姐妹情深,赏你几锭银子也是可以的。”

不等赵婉宁有所反应,赵婉音就大笑着带着丫鬟仆妇走了。

赵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离开了,待到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她才忍不住拼命地咳嗽起来。

赵婉宁本来身子就差,这些天更是江河日下,时时咳嗽。刚才赵婉音在她面前,她不愿意落了下风,一直勉力撑住,如今赵婉音一走,她却是顶不住了,当场就咳出一滩黑血洒落在地上。

百合连忙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急急忙忙地递到赵婉宁嘴前擦拭,面上是止不住的担忧:“夫人,您的身体……”

赵婉宁任由百合为她清理血迹,等到百合收回手,她才凄凉地说道:“百合,这么多年来你都一直陪在我身边,从云巅之上跌入泥潭之下,你可曾后悔过”

百合摇了摇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也顾不上擦,只是低低啜泣。

赵婉宁费劲地拉住百合的手:“久病成医,我知道自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这些年母亲和妹妹给我的体己我还剩下了些许,你和翠云的卖身契也一并,藏在了床角下面的暗柜里,再加上刚刚祖母送来的财物,你们都把它们拿去吧,今晚趁着府里热闹,赶紧离开这吃人的地方……”

“夫人,我...我不要走,我要陪在您身边……”百合跪在赵婉宁面前,一直抹眼泪。

“好了,我知道你忠心,可是如今我也是在泥淖里挣扎越陷越深,跟着我你也跳不出去的,再加上,我也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赵婉宁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颓然一笑,道:“我母亲和四妹妹的祭日就要到了,你出去以后去替我给她们上几柱香吧,是我没用,误听奸人的话,疏远她们,还害得她们被害死......”

赵婉宁擦干眼角的泪水,哽咽道:“你已经是我身边最后可以亲信的人了,这个忙,只能寄望于你们了。”

“今天府中大宴宾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盯着贺连宣的儿子,没人会注意到咱们这里。你待会儿拿些银裸子打点来福,就说去小厨房给我拿点吃的,等趁天色一暗,你再偷偷从厨房后面的破洞逃出去,去城东阿秀面馆找一个叫‘周妈妈’的人。周妈妈是我母亲身边的周嬷嬷的亲妹子,她念在周嬷嬷的份上定会收留你。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靠你自己了。”

赵婉宁说着,又拉起百合的手:“百合...你一定要好好的...”她顿了顿,哽咽道:“好好的照顾自己...”

百合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她紧紧咬住嘴唇,浑身发抖。良久,还是点点头。

赵婉宁打发走百合后,一个人支撑着回了卧房,静静地躺在木床上,回想着自己堪称跌宕起伏的过去。

她本是武成侯府大小姐,侯爷赵文翰和原配妻子陈氏的嫡长女,生来富贵无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因为...错信了奸人,害得亲人惨死、自己也被病魔缠身郁郁将死。

赵婉宁边想前尘往事边咳嗽,咳着咳着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她......这是要死了吗?

这时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两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粗壮婆子闯了进来,赵婉宁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揪着手臂就把她拖出去了。

外面已经天黑了,两排提着灯笼的丫鬟俏生生地站着点亮外面的视线,穿着红色织锦襦裙的绮罗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走到了赵婉宁的面前。

“这不是我们的世子夫人吗?怎么,行木将木地,跟个老太婆似的呢?”绮罗嘴里噙着笑意,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温情。“百合和翠云那两个护主的小丫头呢?怎么不见她们?”

赵婉宁用衣角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没有理她。

绮罗又自言自语地道:“对了,刚刚林管家过来跟我禀报,说是抓到了一个想趁着前院人多意图偷东西的丫头。我呢,也就让他把那个丫鬟给乱棍打死了,以儆效尤。”

赵婉宁猛一抬头,死死地盯着绮罗,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绮罗满眼讽刺,笑道:“我说啊,我把百合给乱棍打死了呢。”

赵婉宁力吼道:“今天可是你儿子的满月酒,你行杀戒就不怕招报应吗?”

绮罗摇了摇头,“夫人应该知道,绮罗一向是胆子大的,不然怎么能谋得今天的荣华富贵呢?”

赵婉宁看着笑得张牙舞爪的绮罗,想到了那些为她而死的所有人,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硬生生地把绮罗推下了一旁满是死水的荷花池子里。

人人都觉得赵婉宁已经是将死之人,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谁又能想到,可谁能想到,她拼尽一身力气居然能把抱着婴儿的绮罗给推下了水里。

等到绮罗掉了下去,旁边的丫鬟仆妇才反应过来,呼天抢地地喊人救人。

用光所有力气的赵婉宁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这大冷天的,就算大人侥幸救上来了,孩子也怕是活不了了吧。只是可惜啊。可惜,她已经看不到了。

视线渐渐模糊,赵婉宁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祖母、母亲、妹妹和百合、百香......

如果...如果时光可以回溯,如果一切都能重来的话,她一定会守护住所有爱她和保护她的亲人、朋友,让那些恶人都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今年的冬天来的要比往年早些。这才十一月,盛京就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三日未停,把盛京打扮地银装素裹。

深夜,武成侯府的后院大多已经熄了灯火,唯有一处院子亮地最是通彻。朝菡苑的小厨房里,婆子丫头还在忙着烧水,主院屋子里,烛火通明。

“唉!百合,你说这大小姐也真是,身子骨这么弱,不过是初冬的一场雪,就染上了风寒。”一个着绿袄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端着一盆水边走边抱怨地进了内间。

偌大的博古人物花鸟屏风后,丫鬟百合蹲坐在床边上,给躺在檀木大床上的少女一块接着一块地换下滚热的帕子。

百合见她过来了,连忙从屏风绕了出来,对她说:“绮罗,赶紧换块冷点的毛巾给我。”

绮罗不情不愿地接过毛巾,又埋怨道:“这小姐身子就是不一样啊,病了只需要在床上躺着就好了,身边自有下人照顾。百合,你说我们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呢?”

百香瞪了绮罗一眼,道:“大小姐平日待你不薄,好好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吧,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不要想了。”

绮罗撇了撇嘴,“你不就是多在大小姐身边待了几年吗?摆什么架子?大小姐如今还不是更宠信我!”

百合是从小就伺候着赵婉宁的,绮罗却是后来苏姨娘给的。按道理论亲近,应该是百合和大小姐更亲近些,可自从绮罗来了之后,因为她比百合会说话,会讨好赵婉宁,所以得了不少赏赐。

“你!”百合怒视着她,正要反驳。

“你们这是在吵什么!”突然一个中年妇女大喝道。

林嬷嬷恶狠狠盯着两人,然后小心地掀开了棉帘子,将一个穿着水貂皮斗篷的美妇人恭敬地迎了进来。

“苏姨娘恕罪,奴婢……”两个小丫鬟急急辩解。

苏姨娘摆了摆手,打断道:“我不想听你们两个之间的龌蹉事,小姐醒了没有?”

她生的颇为美艳,细柳眉,丹凤眼,而且才不到三十岁,正直最动人的少妇时候,妆容细致,腰肢细软,透着一股成熟妇人的妩媚风情。只是如今这些天的折腾,眼底也是藏不住的疲惫。

“刚喂了药,这会儿还正睡得沉呢。”绮罗一边回道,一边连忙跟了上来,殷勤地帮苏姨娘打起内室的帘子。

“绮罗随我进去看看大小姐,百合在外边守着,别让人进来。”苏姨娘淡淡地吩咐道。

“我...”百合咬咬牙,想说些什么,林嬷嬷瞪了她一眼,将她喝止住了。

苏姨娘绕进屏风,林嬷嬷将她身上的斗篷除了下来,捧到了一旁。

只见苏姨娘内里穿着一身朱色织锦竖领袄蓝色云纹比甲配同色海水纹褶裙,头上挽着流仙髻,一身的珠光宝气,好不气派。这样华丽的打扮让她看起来明艳动人,竟不像是个妾,比正经夫人的派头还要足。

眼看着百合乖乖地留在外面守着,把门关上后,绮罗才上前谄媚道:“姨娘,当初应该让百合这丫头也跟着百香下位的,这百合甚是谨慎,对赵婉宁又忠心,放在赵婉宁身边,很不好对付啊,要不,把她也处理了?。”

百香正是赵婉宁之前的另一个大丫环,因为犯了错被赶去了小厨房,绮罗这才顶了上来。

苏氏轻哼一声,回头睨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走到床边前坐下,才开口说:“你也知道百合谨慎忠心,又岂是那么容易就会被算计?你与其去算计她还不如讨好赵婉宁,让赵婉宁更加信任你而不是百合!”

绮罗似是恍然大悟,忙低头回到:“姨娘说的是,是绮罗愚笨了。”

“好了,你也出去吧。”苏姨娘不耐地说道。

赵婉宁面色潮红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苏姨娘也没把她叫醒,就这样坐在床头,细细地打量着她。

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女,有张肖似其母的瓜子脸,皓齿明眸,朱唇细颈,看着十分清丽无双,可以窥见日后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苏姨娘抚上赵婉宁的脸,将她脸上的碎发拂在而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可一想到她嫡女的身份,苏氏的那点不忍立马就沉下了眼底。赵婉宁注定会成为她一双儿女的绊脚石,留不得!

赵婉宁的生母陈氏生下赵婉宁后两三年间也没再孕,而侯府不能只有一个女孩儿,老夫人才将娘家的远方侄女以贵妾的身份聘进了武成侯府的

苏氏也挺争气,嫁进来没多久就也给武成侯爷赵文翰生下了一双平安康健的儿女。虽说后来陈氏又生了一个女儿,可比不过苏氏有儿子傍身,再加上她为人机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很是会做人,颇得老夫人和武成侯欢心,从此奠定了苏氏在侯府后院的地位。

可是啊,这里是盛京,最接近皇权的地方,等级森严,阶级分明,无论她在侯府后院又多么威风,妾就是妾,庶出就是庶出。她穿不得正红,女儿也入不得族谱。

苏氏眼底的不忍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一片狠毒:赵婉宁,怪只怪你生在了侯府,成了嫡女。

就在这时,床上的少女呜咽了几声,似是要醒来。苏氏立马脸上立马换成了焦虑的表情,她拿起赵婉宁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柔声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赵婉宁还是嘤嘤不说话,像似梦魇一般,苏氏又伸手轻轻地推了推赵婉宁的肩,“大小姐醒了吗?”

床上的小人儿猛的睁开了眼睛,有一瞬间的愣神。

赵婉宁有些不可置信,苏...苏氏?

赵婉宁怒目圆睁,恨意止不住地从眼底溢了出来,她一把甩开了苏氏的手,想要挣扎着起来,但因为身子的缘故,还是没能起来。

苏氏向林嬷嬷示意一眼,她立刻会意地弯下腰,去按住赵婉宁的双肩。

赵婉宁挣扎的更加挣扎地厉害了,想要大声呵斥她,却发现自己嗓子生疼,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氏、林嬷嬷,她们这是在做什么?自己早就已经没了半点价值,为什么她们还是一副假情假意的样子.....

不对!不对!

赵婉宁细细盯住面前娇媚的苏氏,十多年过去了,苏氏怎么可能还是那么年轻貌美!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这房里的摆设,正中间的红木桌子,床尾靠墙的楠木柜,靠窗的梳妆台,梳妆台上各式各样的漂亮发钗,发梳耳坠,还有一个雕刻精美的妆奁盒,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放的一套珍珠翡翠头面。

还有窗外!她小时候不喜冬日里的素静,缠着母亲在窗下种下一株红梅,此刻开得正盛,即使大雪压枝头也还是傲人挺立着。

这?这是她少女时的闺房!床的正对面,摆放的博古人物花鸟纹屏风,这屏风赵婉宁的印象非常深刻,这是她母亲陈氏的陪嫁,不仅是上面玉石千金难求,就是这精细的刀工也足够令人赞叹不已,这屏风她很早就送给了苏姨娘。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是。

所以,她这是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

这是老天怜悯给她一个改写人生的机会?还是只是进地狱前的最后一场美梦?

见赵婉宁一副大梦初醒时懵懵的表情,苏氏捏着手帕子,一副焦灼的模样,轻柔地问道:“大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林嬷嬷也开口道:“看大小姐的样子十有八九是着了梦魇了。”

赵婉宁凉凉地看了一眼两人,放弃了徒劳无功的挣扎。苏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示意林嬷嬷松开了按住赵婉宁肩膀的手。

苏氏用手帕子擦了擦赵婉宁额头上因剧烈挣扎而冒出的细密汗珠。赵婉宁不再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苏氏被她盯得心理有些不舒服,也不开口说什么。

在隔间守着的百合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走到床边,惊喜的叫道:“小姐,你醒了?”

听到百合的声音,赵婉宁眼里一片温热,转头却看到百合真真切切地站在旁边。

赵婉宁伸手,示意百合到跟前来。她一把抓住百合的手,百香的手温热而柔软。

“百合?”她张着嘴,因为嗓子发不出声,她只能用口型喊道。

“小姐,怎么了,我在呢。”百合急急地问道,眼中尽是一片关怀。

“小姐,我在呢。”多少次自己因为觉得母亲偏爱妹妹而委屈哭泣的时候,都是百合在身边,一直说着“小姐,我在呢。”赵婉宁又在被子地下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是疼的,不是梦。

赵婉宁突然想起倒下之前最后的一个想法-----如果时光可以回溯,如果一切都能重来的话,她一定会守护住所有爱她和保护她的亲人、朋友,让那些恶人都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所以,这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让我重新来过了!

思及此,赵婉宁又重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捋了捋思路。嗓子不能说话,如果没记错现在应该是她十二岁那年。

那年冬天她因为一场风寒伤了嗓子,足有两个月不能说话。那两个月里苏姨娘频频来示好,关心她,偏偏老夫人和母亲正好带四妹妹进山里的寺里求主持大师为四妹妹开窍开智。

当时年幼的她,在这病了的两个月里,对母亲完全失望了,觉得,母亲在她和四妹妹中选择了四妹妹,她病得这样严重,母亲却不闻不问,心理只有四妹妹。

也是在这两个月里,她对苏氏,这个心怀鬼胎来接近她的女人完全信任了,从前对于这个姨娘的讨好。

她作为嫡女对她从不屑到慢慢理会她,直到这场病,这个女人先是截断了母亲所有的来信,再是以母亲的柔情来接近她,讨好她,对她甚至比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让她体会到了被母亲偏爱的感觉,从此以后赵婉宁对她比对亲生母亲还要亲近。

连同苏氏带来的丫鬟绮罗,那个最后爬上她夫君的床的人,她也是逐渐重用。

上辈子正是因为这场病,她误信奸人,扭转了她人生的轨道。这一次重新活过,她绝对不会再犯当年的错误!

见赵婉宁又闭上了眼睛,苏氏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百合忍不住说:“姨娘,小姐这情况有些不对,我去请大夫!”说着就冲了出去。

而此时,赵婉宁又幽幽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澈,完全不似刚才那样疯狂她,骨碌的大眼睛四处一转,看见苏姨娘和绮罗在身边,只微微一笑,就如同往日一样,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看到她这样,苏氏等人看似松了口气,苏氏又抓住她的手问道:“大小姐,你刚才是怎么了?吓死姨娘了。”

赵婉宁又另一只手回握了苏氏,打开苏氏的手掌写到“噩梦”,苏氏笑了笑,又将手扣回赵婉宁的手背上,拍了拍,说道:“果然还是小孩儿,不怕不怕,噩梦有什么可怕的,没关系的姨娘在呢。”

苏氏语调温柔,一副和善的模样。知道她的阴险毒辣之后,再来看她这幅伪善的面孔,赵婉宁怎么看怎么反感,但如今却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恶心,对苏氏点点头,笑了笑。

看赵婉宁恢复正常,绮罗也忙不失迭的凑上前来:“大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奴婢担心死你了。”说完还假意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三人皆是假意寒暄一阵之后,百合带着大夫回来了,见床上的赵婉宁只安静的躺着,并没有刚才才的疯狂,眼眶微红,只低声喊了一句:“小姐...”便不再说话,退让开来,让大夫上前。

大夫诊断后,说是风寒可大可小,大小姐这是上了元气,恐怕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好,嗓子也一样要好好保养,少言语,多进补。

苏姨娘点点头:“如此便好,大小姐真是吓坏妾身了。”说完便打发了百合送大夫回去了。

随后她又坐回床边,轻声对赵婉宁说:“大小姐要听话,好好休养,夫人虽然不在可还有姨娘呢,姨娘也算的上是你的半个母亲了,有什么事啊,让绮罗来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你先好好休息,姨娘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先回去了。”

赵婉宁只点点头,又拉过苏氏的手,写道,母亲呢?

苏氏看了一眼,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嘴里却是说道:“夫人啊,夫人大抵是还在寺里忙着给四小姐看病吧,上次派人去通知了,说是大小姐病了,这几天了,也没见个回信。”

四小姐是赵婉宁的同母嫡亲妹妹赵婉灵,陈氏怀她的时候因为受了惊吓,所以赵婉灵天资未完全发育,心智比常人要低些。

陈氏因为这个缘故,心中对赵婉灵怀了愧疚,所以较为关爱小女儿,惹得了赵婉宁的不满。

赵婉宁心想,这苏姨娘段位就是高,三言两语就将母亲偏爱四妹不理会她的情况给轻描淡写地呈现在她面前。当时还只有只有十二岁的自己怎么能看出这人的险恶用心呢,听到了的只是母亲的偏心罢了,难怪会一昧偏亲苏氏。

林嬷嬷此时又插嘴道:“大小姐啊,你可要赶紧好起来啊,不然你看咱们苏姨娘为你这慢点忙后的,好不辛苦!”

赵婉宁见状立刻咬了咬嘴唇,眼眶湿润,看着苏氏仿佛感动万分。

苏氏见目的达到了,也就心满意足了,拍了拍赵婉宁的手,又转头对林嬷嬷嗔怪道:“好了,在大小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大小姐是这侯府的嫡女,我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林嬷嬷又讨好道:“我看您啊,对大小姐比对二小姐和三少爷还要上心呢。”

苏氏朝她做了个赞许的眼神,嘴上却是一片责怪,“好了,就你贫嘴,我们回去吧,别打扰了大小姐休息。”

她回头对赵婉宁关怀地叮嘱道:“大小姐,妾身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说完,就带着林嬷嬷走了。

屋内只剩下了赵婉宁和绮罗,赵婉宁又细细地打量着她。

绮罗身材丰腴,面若桃李,但眼神飘忽不定,一看就是不安分的模样。可叹自己当时怎么没有提防身边这么个狐媚子呢。

从死亡到重生的突变,赵婉宁还需要些时间来消化,只比着手势让绮罗送来水喝之后也就真的躺下休息了。

接下来几天,赵婉宁是完全接受了重生这个事实,每日里除了吃药就是坐在窗前练字,慢慢整理前世的记忆,也不开口说话,一心想养好嗓子,不能说话就只能任人摆布了,故而嗓子也是一日一日地好起来了。

这几日苏姨娘也还是每日前来问候一番,宅子里都在传苏姨娘宅心仁厚,对不是自己孩子的大小姐也尽心照顾,可谓是得尽人心。

但由于不愿意应付苏氏和绮罗,赵婉宁也还是装作不太能说话的模样,尽量不说话,看她们虚情假意地演着。

这日,苏氏又来看望赵婉宁,还是苏氏假意关心后,林嬷嬷就跳出来说自家主子有多么多么关心这个大小姐。赵婉宁这几日听来听去全是这几样,心理也是十分不耐烦。

她抬头来,见苏氏头上插了一只錾刻精细的琉璃簪子,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波光流动,煞是好看。

赵婉宁双眼微眯,这簪子似乎有几分眼熟。她在脑子里细细思索着,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苏氏娘家的陪嫁里压箱底的那只发簪吗!

这只发簪苏氏一向宝贝得紧,上辈子的时候赵婉音肖想了很久,一直缠着苏氏要它,苏氏也没舍得给。到最后赵婉音出阁的时候,苏氏才把它送给了她。

看来这苏氏自以为收服了她这个大小姐,心情不错,连这平日里不轻易戴的宝贝似的发簪都带出来了。

赵婉宁勾了勾唇,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马上收敛表情,一副忧伤的模样,直愣愣地盯着苏氏头上的发簪瞧。

苏氏感到她的目光有些诧异,问道:“大小姐在看什么呢?怎么一直盯着姨娘瞧?”

赵婉宁红了脸,低下头摇了摇,不说话。苏氏看他这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觉得便更是想一探究竟,追问道:“有什么不好说的,姨娘说过,你大可以把姨娘当母亲一样,有什么就说吧,没关系的。”

赵婉宁听此话,才开口说道:“我在看您头上的发簪,那只发簪母亲也有只类似的,我十分喜欢,向母亲讨要来着,结果母亲却给了四妹,姨娘你头上这只能给我吗?”她的声音因为嗓子还没恢复的原因,轻轻软软,配上一脸忧伤的表情,极尽委屈的模样。

苏氏心中大为不快,心想这丫头,眼光还挺高,原来是看上了我这簪子!但她转念一想,陈氏没给的东西,我却给了,岂不是更能说明我对她的好吗?以后她不就会更听自己的话吗?

但话虽如此,苏氏却确实有些不舍,就在她犹豫时,赵婉宁又给她下了一剂猛药,只见赵婉宁垂下眼睑,垂泪欲滴,黯然的说道:“我知道姨娘对我好只是客套,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喜欢我,旁人又有谁会真心待我?是婉宁逾越了。”

苏氏一听,有些慌乱,她要是今天不给赵婉宁这簪子,恐怕这几个月的照顾都做了废!

苏氏忙说:“哪里会呢,姨娘疼你是真的疼你,那会是客套呢,不就是一个簪子吗?姨娘给你就是。”

赵婉宁一听,眼神一亮,高兴地说道:“真的吗?姨娘真的要将这簪子给婉宁吗?”

苏氏心里是万分的不舍,明里还要装作一副大方的模样,笑盈盈地,边说边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来插进赵婉宁的头上。

赵婉宁也十分配合,偏头一副乖巧的模样,等着。喜笑颜开,说道:“谢谢姨娘,姨娘果真是对我最好的人!”

苏氏又抬头不舍得摸了摸赵婉宁头上的发簪,有几分肉痛地说道:“你知道就好。”

林嬷嬷也在一旁帮腔:“大小姐啊,这下你是真的真的明白咱们姨娘是真真对你好啊,这支簪子可是姨娘的陪嫁,二小姐前些日子找姨娘讨要,姨娘头没给呢,今日却将这么贵重的发簪给了你,以后可是要好好待我们姨娘才是。”

赵婉宁故作惊讶道:“是吗?这个簪子这样贵重?我看母亲也只是随意搁置在哪儿,原来它很贵重啊,既然二妹妹也想要,我就不要了吧,还是还给姨娘好了。”

赵婉宁作势要将发簪取下来,心理却是一嗤笑一声,她当然知道赵婉音讨要过,上一世,这二小姐还为此和苏氏置气了好一阵呢,这一世,由她来给它加把火。

在一个小孩儿面前出尔反尔,苏氏颜面往何处搁,更何况这赵婉宁才刚对她感动万分,怎么能因为一只发簪前功尽弃呢?

所以,打碎牙也要往肚里咽,苏氏忙瞪了林嬷嬷一样,阻止赵婉宁的动作,将发簪又插回去说道:“不过是一个发簪罢了,你既然喜欢就收下,哪有收下又还回去的道理。姨娘给的,你就拿下,婉灵那是小孩儿脾气,不会计较这些的。”

听完苏氏的话,赵婉宁又问了一句:“真的?姨娘真的要将这簪子给我?”

苏氏没好气道:“真的,真的”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赵婉宁这才好似万分高兴地说道:“姨娘,你对我真好,比我亲生母亲还要好。”

说着还伸手抱在苏氏腰上,头埋在苏氏怀里,一副亲昵非常的模样。看到赵婉宁这样亲近自己,苏氏有些欣慰,觉得这簪子总算是没有白给。

送簪子事件之后,赵婉宁愈加与苏氏亲近,苏氏很是满意,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赵婉宁的病也“慢慢”好了起来。

百合对此有些担忧,但碍于身份也不好说什么。

这天,赵婉宁与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练字。恍然间却看见一个丫鬟模样的绿色身影在院子外面转来转去,不由得好奇,于是让绮罗去将那人唤进来

等到绮罗带着那个丫头过来的时候,赵婉宁才发现那是百香!与百合一样从小就陪在她身边的丫头百香。

百香本来和百合一样都是赵婉宁身边的大丫鬟,可是这百香性格直爽,甚至有些莽撞,好像是在她生病前因为百香这性格不知道又是犯了什么事,赵婉宁一赌气就把她降了等级,除去了大丫鬟之位。

后来,苏氏就将身边的绮罗派到了赵婉宁身边当了大丫鬟,本前世本来她是要将百香调回来的,但后来百香又是小错不断,绮罗却是越来越精明能干,俨然成了赵婉宁的左膀右臂,百香调回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看到百香被绮罗带来进来,百合有些惊讶,不等赵婉宁开口就上前问道:“百香,你不在小厨房到这儿来做什么?”

百香也有些惊讶:“百合姐姐,我…我…到这儿没干什么呀。”

绮罗嗤笑一声,道:“没干什么,我们都看到你了,在院子外面贼头贼脑,鬼鬼祟祟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百香不满绮罗满口质问的语气,也顶嘴回道:“我说没什么就没什么。”

赵婉宁看百香这莽撞的模样,叹了口气,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耿直性格。

她开口道:“百香,你刚刚在门口徘徊是有什么事情吗?莫不是又犯了什么错?”

百香听见赵婉宁的声音有些惊喜:“小姐!你能开口说话了啊,证明那和尚的方子还是有效的。小姐你能好起来就好!”

听及此,百合好奇开口道:“什么方子?”“就是前几日小姐听说小姐生病了,连话都说不了,我上山想为小姐求一道平安福来着,那和尚告诉我一个方子,说每日围着小姐的院子里念阻绝邪魔入侵,为小姐驱魔驱邪。”

“所以刚才你是在院子外面念金刚经?”赵婉宁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啊!”百香回答道。

绮罗却不相信,冷笑道:“说的好听,怎前几日没见你在院子外念经,今日小姐出来了就来念呢,算盘倒是打得好。”

百香反驳道:“前几日我都是夜里来的,百合姐姐是知道的,你不在自然不知道,只是今日我跟管家告了假,家中有事要明日才回来,所以我才白日里来念。我打什么算盘了?你倒是说明白啊!”

“你打什么算盘,只有你知道,我们怎么知道!…”

绮罗还想说什么,被赵婉宁不悦地打断了,“百香什么品行我知道!”然后又看向百香问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我念金刚经呢?”

“是啊,小姐,为此奴婢还认识了不少字呢。”赵婉宁看着她率真的模样有些感慨,百香在上一世从被她贬到小厨房之后就几乎没见过了,她也逐渐忘了有这样一个人,如今隔离两世再看,这个傻丫头,从来都是这样为她,却被她草草打发了,也不知道前世后来她如何了。

“傻百香,小厨房待着还习惯吗?”赵婉宁问道。

百香突然有些拘谨了:“还行,没怎么惹祸,没有给小姐找麻烦。”

赵婉宁不由地笑了,这丫头还是那样傻乎乎的,“那你想回来吗?”

“可以吗?小姐,我可以回来吗?”百香惊喜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虽说小厨房的活儿不算太重,可她自小跟着大小姐,早就习惯了在她身旁伺候。而且她最好的姐妹百合也在大小姐房里。

“回来吧,你不在,我还有些不习惯。”赵婉宁笑吟吟地握着百香的手说道。

“谢谢小姐!”百香赶忙回答道。

“不过,以后做事可要注意了,别再不断闯祸,大丫鬟是不能了,你就跟着百合做一个二等丫鬟吧,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能跟着百合姐姐好好照顾大小姐,我什么都愿意。”百香满足地笑道。

赵婉宁和百合、百香面上都是一副喜色,只有绮罗,眼里闪过一丝精芒,很快就一闪而逝,变成了高兴的表情。

自百香回来后,赵婉宁就对绮罗更冷淡了些。这日,她正在书房看书,绮罗也不经传唤,就走了进来。

“大小姐,您今日还未饮参茶呢。”绮罗殷勤地端过来一个天青色瓷杯,就要往赵婉宁跟前送。

赵婉宁生来就有些性寒,时常靠着参茶养身。她眼里闪过一丝精芒,面上却是柔柔地一笑,朝绮罗颌了颌首,“你先放这吧,我一会儿看完书再喝。”

绮罗未觉有异,立即将参茶放在了一旁的矮柜上,只是临走之前又叮嘱了一声,“那您记得早点喝,参茶要是冷了味道可就不好了。”

等绮罗退下之后,赵婉宁面色立马冷淡了下来,仿佛刚才那个言笑晏晏的大小姐不是她一样。她放下手上的书,朝百合使了个颜色,百合立刻会意地把参茶端了过来。

赵婉宁掀开瓷杯的盖子,一缕浓郁的红参味随着滚烫的白烟飘了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赵婉宁冷哼一声,朝百合淡淡吩咐道:“拿去倒了吧,别让人看见。”

百合虽然满腹疑惑,但她向来信服赵婉宁,还是马上照办了。等将参茶都悄悄地处理好后,她把空瓷杯放回原处,这才问了出来:“大小姐是嫌这次的参茶质量不够好吗?”

赵婉宁摇了摇头,“红参质量很好,年份足够,成色上等。”

百合这下更是二丈摸不着头脑了,“那您怎么……”

“百合,平心而论,你觉得绮罗这个丫环怎样?”赵婉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问起了其他。

百合愣了愣,仔细想了想,这才斟酌着开口道:“绮罗是苏姨娘给您送来的,长得讨喜嘴又甜,对您看似也忠心耿耿,不过……”

百合有些欲言又止,但看着赵婉宁真诚的眼神,她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不过奴婢总是觉得,绮罗像似刻意在讨好您、盲目地顺着您的意思,无论对错。就像…就像是…想把您惯的无法无天似的。”

“而且…绮罗太贪心了,总是变着法儿想从您这儿得到赏赐,实在是…不像一个真心为您考虑的丫环。”见赵婉宁一副思索的模样,百合又说道:“之前奴婢和百香总是想劝你远离她,但是奴婢嘴笨,不如绮罗会讨您欢喜,所以……”

赵婉宁叹了口气,百合以为她这是说错话了,脸色一变就要解释,没想到赵婉宁却是握住了她的双手,定定地看着她,道:“我常常自诩聪慧,可谁知道之前想的竟不如你们通彻。”

她顿了顿,又道:“还好现在,为时不晚。”

没等百合反应过来,赵婉宁又把她带到了熏香炉子旁,今天点的正是赵婉宁最喜欢的合意香。苏姨娘闲暇时刻爱好制香,这香就是苏姨娘随手研制出来的,有一回赵婉宁去荷香院,一下就相中了它,央着苏姨娘要了香方。

“百合,你可还记得合意香的成分?”赵婉宁温声问道。

百合想了想,道:“奴婢记得有白檀、薄荷、冰片还有……藜芦好像,其它的倒是记不清了。难道这香有问题?”

百合刚一说完就后悔了,她差点没咬掉自己舌头 这香可是苏姨娘给的,苏姨娘对大小姐那么好,怎么会害她。

赵婉宁笑了笑,“香也没问题。”

“那您?”

百合听得是越来越糊涂了,赵婉宁没有再继续卖关子,道:“参茶没问题,合意香也没问题,但是两个碰在一起,就有问题了。”

赵婉宁用小勺取了一小块烧完的香灰细细地在手上摩挲着,继续说道:“我性寒,常饮参茶养身,而合意香的成分中含有藜芦,藜芦和红参相克,我天天受其熏陶,身子不但不会更好,反而会越来越差,长期下去,还会难孕……”

“大小姐……”百合担忧地看着她,“那苏姨娘知道这事吗?”

赵婉宁冷笑一声,“我倒希望她不知。可是你别忘了,苏氏是祖母的远方侄女,祖母娘家可是出了好几位太医的,苏姨娘对岐黄之术,是精通得很!”

前一世在安义侯府,赵婉宁终日缠绵病榻,久病成医,日常也看些医书,这才发现了原来苏氏和绮罗对她的谋划居然那么深!从她小时候就开始让她身体亏空,日后根本谋不得好亲事!

她自问对苏氏无所亏欠,孝敬她比孝敬生母还要亲厚,可到头来,就换来苏氏的这个“报答”。那么这一世,她也可以不用手下留情了!

百合虽然单纯,但也不笨,经赵婉宁一点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所以说是苏姨娘和绮罗合起手来想要加害您!绮罗她…她怎么敢!”

百合因为生气语气有些发抖,虽说她也觉得绮罗不像个安分的人,但没料到绮罗竟然这么大胆!大小姐平日也是对她不薄了,她怎么可以和苏姨娘一起狼狈为奸?

赵婉宁安抚地拍了拍百合的手,道:“人心难测。我今天把所有真相都说与你听,也是为了让你能够对她们防备些,我如今身边能用的上的,也只有你和百香了。”

百合用力点点头,“大小姐,奴婢一定会守口如瓶的。”她又问道,“那您打算如何对付绮罗?苏姨娘咱们是动不得的,可是绮罗…把她留在身边也是一种祸害……”

赵婉宁把手中的香灰都拍得干干净净,道:“我已经有些想法了,不过到时候还得你们帮我。”

赵婉宁大病初愈,武成侯爷赵文翰提议大家一块吃个饭,给赵婉宁去去晦气。但老夫人、陈氏和赵婉灵都不在,此事就由苏姨娘操办了。

荷香院 山珍海味、玉盘珍馐源源不断地端了过来,赵文翰坐在主位,赵婉宁和苏姨娘在他右侧,赵婉音和赵长平坐在左侧。看似和乐融融地坐在一块。

赵文翰四十出头,相貌儒雅,文质彬彬,阅经世事的双眸让他多了几分自身独有的魅力。而且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刚刚而立的样子,颇有一番潇洒倜傥的名士姿态。

“宁儿,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你大病初愈,可得多吃点补补身体。”苏氏夹了一著糖醋排骨往赵婉宁碗里放,面色柔和地朝她叮咛道。

赵婉宁也是面上尽是喜色,朝苏氏甜甜地笑道:“那真是谢谢姨娘了,姨娘待我可真好。”

赵文翰看着两人温馨的互动,乐呵呵地笑了笑:“这才是家里人应该有的样子嘛。”

赵婉音听了这话却是不太高兴,明明她才是姨娘的亲生女儿,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姨娘对大姐比对她好!

赵婉音狠狠地瞪了赵婉宁一眼,见赵文翰似往这边看,连忙又低下头去闷声吃饭。没想到这些都被她三弟赵长平看见了。

赵长平见二姐不高兴,自己也有些郁郁,看着赵文翰有些欲言又止。

赵婉宁对这些都置若罔闻,继续和苏姨娘扮演着母女情深的戏码。她甜甜一笑,朝赵文翰撒娇道:“爹,姨娘对我可是很好了,前几日我缠绵病榻时,姨娘来看我,见我愁眉不展,还将她最喜爱的一只琉璃簪子送给了我。”

苏氏嘴角一僵,这琉璃簪哪里是她主动送给赵婉宁的,分明就是赵婉宁强要的!可她有苦说不出,只好附和着赵婉宁的话答道:“大小姐那么水灵一个孩子,妾身看着大小姐心情不好,自己也是难受得紧。这琉璃簪再好看也是身外之物,大小姐既然想要,妾身给了她又何妨。”

赵文翰一脸赞许,“你倒是想的通彻。”

刚刚苏姨娘给赵婉宁夹菜赵婉音已经不开心了,如今听到苏姨娘把琉璃簪也给了赵婉宁,她此时心中的怒火可谓是到达顶峰了。苏姨娘的那根琉璃簪赵婉音也觊觎了许久,但苏姨娘一直没有同意,说是等她出嫁再说,没想到赵婉宁轻轻飘飘一句话,苏姨娘就给了她!

赵婉音到底还是没忍住怒气,筷子狠狠地戳在了碗里,引来所有人的瞩目。

赵婉宁美目闪过一丝精光,嘴上却是一片关怀,“二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婉音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吃饱了!”

赵文翰皱了皱眉,“婉音你怎么跟姐姐说话的?宁儿还不是为了你好!”

“我不用她假好心!”赵婉音剜了赵婉宁一眼,“搞得好像她才是姨娘的女儿,我就不是一样!”

赵长平也忍不住多嘴道:“爹和姨娘凡事都紧着大姐,哪里真正关心了二姐!”

“原来二妹妹和三弟竟是这样想我的……”赵婉宁垂下眸子,看起来十分伤心,她知道赵文翰大男子主义重,适当的示弱只会让爹更偏心她,而发飙只会让赵文翰更为反感。

果然,苏氏也想到了这点,她正要开口挽回些,赵文翰却是挥手制止了她,“盈盈你平时还是太过娇纵了他们,看看宁儿,这才是我侯府小姐应该有的风范。婉音和长平,各抄半个月的《女诫》和《弟子规》,以作惩戒!”

赵婉音和赵长平无故被罚,自是不甘心,两人还想再辩驳些什么,但苏姨娘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两人也只好作罢,吃下了这个苦头。

赵婉宁旗开得胜,心中极为高兴,但面上还是一副大姐的风范,说弟弟妹妹太小,柔柔地劝赵文翰不要太气他们,让赵文翰对这个大女儿更是满意。

又是两日,老夫人、夫人和赵婉灵终于姗姗归来。赵婉宁一听说她们回来了,立即带着百合去了漪竹院。

“大小姐有什么要事吗?”还未走到正房,赵婉宁就碰到了老夫人身边的程嬷嬷。

“祖母现在闲着吗?我来给她老人家请安。烦请程嬷嬷代为通传一下。”赵婉宁向百合使了个眼色,百合立即将准备好的装满银锭子的荷包递到程嬷嬷手中。

程嬷嬷暗自掂量了下荷包的重量,笑眯眯地道:“大小姐真是大方,老奴谢过大小姐的心意。不过老夫人舟车劳顿,身子有些劳累,所以早早地便歇下了。但是大小姐的一片孝心老奴会原本地转告给老夫人的。”

赵婉宁笑着道,“程嬷嬷服侍祖母多年,尽心尽力,功劳苦劳都有。婉宁在此谢过程嬷嬷了。既然祖母已经歇息,那我改日再登门请安。”

等出了漪竹院,百合试探地问道:“大小姐可要去松涛阁给夫人请安?”

陈氏虽然是赵婉宁的生母,可从前赵婉宁却因为觉得陈氏偏疼赵婉灵的缘故,与陈氏却不亲近,反而跟苏姨娘走的近。但如今看样子苏姨娘并不是真心对大小姐好,所以百合觉得大小姐应该适时地跟生母亲近亲近了。

赵婉宁点点头,带着百合移步往松涛阁方向走去。等到真的站在正房门口的时候,赵婉宁却是停下了脚步,有些紧张不安。

门外守着的婆子不知道去了哪里,赵婉宁站在门外,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大、大小姐?”陈氏身边的大丫鬟素芝刚出去倒了药渣子,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竟撞见赵婉宁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连忙弯身行了一礼就急急的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棉帘子就从里面被掀开了,一个身穿藕色竖领袄玉色马面,长得粉嘟嘟、清秀可爱的女孩儿走了出来。正是赵婉宁的嫡亲妹妹,武成侯府四小姐赵婉灵。

赵婉宁愣了愣,张嘴喊道:“婉灵。”

赵婉灵看到她,眉眼里尽是喜悦,但很快就紧皱眉头,嘟着嘴道:“大姐,娘亲生病了。”然后把赵婉宁拉进房里了。

听到妹妹的话,赵婉宁心中一紧,甩开了赵婉灵的手径直往内间跑去,绕过一个梨花木雕刻麒麟屏风,偌大的檀木床上正躺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

陈氏生了一副标准的江南美人的长相,赵婉宁和赵婉灵都与她有五分相似。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面色苍白,唇色发紫,看上去十分羸弱。

“母亲……”赵婉宁哽咽着轻轻唤着陈氏。

她看着瘦弱不堪的陈氏,不禁想到了上辈子得知自己不能有孕后,陈氏为她东奔西走寻找名医,性子木讷的她甚至为了自己放下身段四处求人,还把自己的陪嫁都变卖了来补贴自己。

思及此,赵婉宁眼中的泪水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赵婉宁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陈氏睡得轻,还是悠悠地从睡梦中转醒过来。

陈氏似乎还是很困倦,可是她睁眼发现面前站着的是赵婉宁时,连忙带着三分错愕、三分惊喜还有三分激动地说道,“宁儿?怎么会是你,咳咳,你的身子可有好些,怎么就、就下床了?”

赵婉宁听到陈氏温柔的话语,立即受不住,将脸埋进了陈氏胸前“呜呜”地放声哭了起来。

陈氏见赵婉宁哭得十分伤心,不由得愣了愣,她将手放在赵婉宁的头上摸了摸,呐呐地道:“宁儿……”

这时候帘子一掀,赵婉灵和周嬷嬷走了进来。

赵婉灵见赵婉灵扑在陈氏身上哭,也是一愣,然后自言自语地问道:“大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说着就走上前来用手摸了摸赵婉宁的头。每当赵婉灵在外面受了委屈的时候,陈氏就是这样宽慰她的。

赵婉宁感觉到了赵婉灵对她的安慰,眼泪掉的更凶了。她好后悔明明有这样对她好的母亲和亲妹妹,她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伤害她们。

赵婉宁一直哭,直到哭够了才把小脸抬了起来。陈氏伸出虚弱的手臂,想要坐起身来去擦拭大女儿脸上的泪痕,却因为病重的缘故,没有能够起来。

“母亲——”赵婉宁扶起陈氏:“母亲,您怎么病了?”

陈氏还未应答,赵婉灵就抢先答道:“府中派人传来消息说大姐姐病了,娘亲本来也有些风寒,但是担心你立刻就赶了回来。外面风雪大,再加上在路上滞留了些时间,娘亲的风寒更加严重了,刚回到府上就病上了。可娘亲不愿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听到小女儿把内情都说了出来,陈氏有些尴尬地道,“宁儿...别听你妹妹的,她是太过担心我才夸大的说。”

赵婉灵悄悄地瞥了瞥陈氏,脑海里人天交战。她不想让娘伤心,可是她又不想让娘对大姐姐的一片苦心白白辜负,所以还是选择了让大姐姐知道她在娘亲心里有多重要。

“娘亲,我……”赵婉宁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又掉了下来,看着陈氏哽咽地说不上话来。

陈氏一愣,赵婉灵也愣愣的看了过来,似是不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赵婉宁已经很久没有喊陈氏“娘亲”了,之前她一直埋怨陈氏偏宠赵婉灵,不愿意亲近她们,见到陈氏也只是淡淡地唤一句“母亲”,生疏地跟赵婉音的叫法一样。

陈氏连忙像哄小孩一样摸摸赵婉宁的头,温柔地道:“宁儿不哭,不哭啊,娘让素芝去给你做佛手酥吃。”

原来陈氏一直都记得她的喜好啊!赵婉宁顶着哭得通红的双眼看着陈氏,一旁的周嬷嬷连忙笑着开口:“素芝的佛手酥做得可好吃了,大小姐一会儿一定要多吃几个。”

陈氏点头干巴巴地道:“是啊。”

她看着赵婉宁脸上的泪痕,和兔子一样通红的双眼,忙对周嬷嬷吩咐道,“周嬷嬷,赶紧去找热帕子给宁儿敷敷,眼睛肿的都快跟核桃似的,丑丑的,一点都不好看了。”

周嬷嬷看了看赵婉宁,见她没有因为陈氏的话生气,这才舒了口气,连忙下去准备帕子了。

周嬷嬷一走,房里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陈氏张了张嘴,拉着赵婉宁坐在她床边问道:“我和娘带着灵儿去寺庙的这几天,宁儿在侯府里过得可好?”

赵婉宁点了点头,道:“我很好,没受委屈。”

“哦,那就好。”陈氏看着她呐呐地道,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赵婉灵则在一旁懵懂地看着姐姐和娘亲,眼里尽是天真和无邪。

赵婉宁心里突然又开始难受了,她连忙道:“娘亲,你刚好些,还是好好歇息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说着就上前去扶了陈氏让她躺下。

陈氏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却是在躺下后拉着赵婉宁的手不放,有些许不舍又不好明说,:“宁儿,敷了眼睛再走吧,你顶着红肿的眼睛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赵婉宁顺从点了点头,安静的坐在了陈氏的床边。赵婉灵也坐了过来,静静地靠着赵婉宁的肩膀。

陈氏拉着两个女儿的手看着她们,开心地笑了:“这才是嫡亲的姐妹应该有的样子啊。”

这时候周嬷嬷恰好带着一盆热水和一块干净的帕子回来了。

“来,嬷嬷。赶紧给宁儿敷上”陈氏吩咐道。

周嬷嬷应了声,连忙把帕子浸在热水里,然后端着热帕子走过来。赵婉宁顺从地伸过脸去让周嬷嬷替她敷上。

敷完脸后,赵婉宁陪着陈氏和赵婉灵坐了会儿,又就着香茶吃了小半盘佛手酥,眼看天色不早了,才说道:“娘亲,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吧,我回朝菡苑了。”

赵婉宁帮陈氏改好被子,又和赵婉灵吩咐了几句,退了出来。周嬷嬷也跟她一同走了出来,等送她到回廊,周嬷嬷突然开口道:“大小姐,有些话,奴婢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该提的,但是奴婢还是希望可以讲出来给大小姐听。”

赵婉宁愣了愣,然后道:“嬷嬷自小看着我长大,也算是我半个长辈了,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周嬷嬷叹了口气,道:“大小姐之前在有心人的撺掇下,总是埋怨夫人偏爱四小姐,和夫人离了心。而夫人嘴又笨,不会和大小姐解释,因而母女间的关系越来越远了。老奴就是想告诉大小姐,在夫人心中,不管是大小姐还是四小姐,都是夫人的心头肉,夫人哪一个也舍不得的。”

赵婉宁感激地朝周嬷嬷说道,“谢谢您,我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不懂事了。”

周嬷嬷犹豫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情……”她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奴婢在这深门大院里困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您身边的那个绮罗看着挺机灵劲的,可我总觉得她眼光不够周正,大小姐还是多加小心吧……”

赵婉宁愣了愣,原来绮罗不好是有心人都能发现的事情,只怪她上辈子委实太过蠢笨,才会被绮罗迷了心窍,疏离了真正对她好的人。

赵婉宁连忙朝周嬷嬷做了个晚辈礼,“多谢嬷嬷对我这般推心置腹,绮罗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正打算找机会处置了她。”

“对了嬷嬷,”赵婉宁又问道,“母亲那里可有些不喜的陪嫁物件,我想借来用用。”

周嬷嬷想了想,陈氏曾经向她吐槽过她陪嫁中的那个宫中锻造的并蒂莲纹玉托盘太过老气,所以一直都压箱底未曾用过。于是知会陈氏一声后,便给赵婉宁拿了出来

了却了一桩心事,赵婉宁回去路上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嘴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百合见自己大小姐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自己心里也是开心的。

在小书房里接连看了两日的书,赵婉宁觉得时机应该是成熟了,于是对百合吩咐了一番后,说道:“把绮罗给我叫过来。”

百合诺诺称是,连忙出去把绮罗喊了进来。

绮罗随百合进了书房,见赵婉宁正在低头写字,不敢打扰,便在一旁站着。等赵婉宁写好后把笔放下了这才走了过来。

“大小姐唤奴婢何事?”绮罗有些好奇。

赵婉宁对她笑了笑,说道,“我好几日未曾去姨娘那了,你去让小厨房做些姨娘爱吃的糕点,跟着百合随我一起去荷香院吧。”

绮罗心中暗笑,这几日大小姐去哪基本都不带着她,她还当是失宠了,果然现在看来,大小姐还是离不得她的嘛。于是连忙手脚伶俐地去准备糕点了。

赵婉宁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暗中冷笑道,马上你就高兴不下去了。

到了荷香院门口,守门的婆子立刻进去通传去了,赵婉宁站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也没见人来请。她心中冷笑,向百合使了个颜色,百合立刻会意地去掀帘子。

没料到帘子后走出一个穿着宝蓝色袄裙的嬷嬷,生得人高马大,面容凶煞,她是苏姨娘的陪嫁,仗着跟主子的情分平常在院子里管管事儿,很是狐假虎威。

赵婉宁本就生得极为出挑,发起火来也是气势十足。上辈子她因为信任和顺从苏姨娘,才会对王贵家的客气些。如今她倒是不想这样了,摆足了主子的架势。

王贵家的愣了愣,但还是拦在棉帘子外头。赵婉宁正欲发飙,棉帘子再次从里面被打开了,出来一个身材微胖脸圆圆的仆妇,正是苏氏身边最信任的人,林嬷嬷。

林嬷嬷瞧见了赵婉宁,笑道:“大小姐来了,这帮狗奴才,真是没脸色,还不赶紧下去。”

她朝对杵在那儿的王春家的使了个眼色,然后不轻不重的说教了一句,林嬷嬷马上就又对赵婉宁换了一副脸孔,亲热的给赵婉宁打帘子请她入内了。

在林嬷嬷的带领下,赵婉宁去到了内间,苏氏从屏风后走出来,穿着一身上好的杭罗翠色蝴蝶纹衫裙,看着十分清新可人。

绮罗伺候着赵婉宁除下了披风,递给一旁伺候的小丫鬟,苏氏这才过亲亲热热地来牵了赵婉宁的手,坐下说道:“大小姐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儿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亲热,仿佛前几日给她暗中下绊子的不是她一样:“我让小厨房做了姨娘最爱吃的芙蓉卷和桂花糕,这还热乎着呢,便想拿来给姨娘赔罪。”

苏氏美眸一闪,面上却是一副惊讶的样子:“你这孩子都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得罪了我?”

赵婉宁心中冷笑,她才不信早前赵婉音和赵长平被罚之事,苏氏没有记到她的头上。

赵婉宁立即忧愁地叹了口气:“姨娘忘了前几日在饭厅上,二妹妹和三弟因为我被罚了吗?”

赵婉宁又道“她们比我年幼,又是您亲生的,我左思右想都觉得过意不去,只好带着点心来找您赔罪了。”

苏氏拍了拍她的手,笑了,“这事哪里怪你,还得怪他们两个,是我没有把他们管教好。”

“没有把谁管教好?”,赵文翰风尘仆仆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苏氏赶忙起身迎了上前,接过赵文翰手中的官帽,亲自捧着放置到一边,赵文翰瞧见赵婉宁也在,愣了愣,等赵婉宁走过来向他行了礼,他才笑着扶起了她,打趣地说道:“你们刚刚都在说什么体己话呢?”

赵婉宁扶着赵文翰的手站起来,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赵文翰抚了抚胡须,赞许道:“你倒是比他们懂事多了。”

他又朝去放官帽的苏氏说道,“盈盈,去拿些小点心过来,今日我在殿上站了好些时候,有些饿了。”

苏氏还未应答,就听赵婉宁说道:“正好我送了些芙蓉卷和桂花糕过来,父亲若不嫌弃,就将就着吃些吧。”

听到赵婉宁的话,赵文翰也不好拒绝,他是真的有些饿了,便当即点头,让呈上来。

赵婉宁对绮罗招了招手,绮罗把赵婉宁带过来的糕点端着走过来,赵文翰看着托盘上的花纹,神色一动,看向赵婉宁,说道:“这可是你娘当年的陪嫁,宫中御赐的并蒂莲纹玉托盘?”

赵婉宁笑了笑,道:“父亲真是好记性,正是母亲的陪嫁。”

赵婉宁冲绮罗比了个手势,让她给赵文翰倒茶上点心,绮罗面容娇美,皮肤白皙,手生得格外好看,赵文翰原本是没注意到她的存在,直到从绮罗手里接过茶碗之后,才发现这丫鬟手若削葱根,格外好看。便抬头看了看她,发现模样竟然也很讨喜,于是不免多看了两眼。

绮罗也察觉到赵文翰的目光,刷的脸就红了,心头紧张得扑通扑通的跳,还差点把茶给倒出去了。

这一幕当然也被一旁的赵婉宁和苏氏看到了,赵婉宁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而苏氏的脸色就完全铁青下来了。

前世贺连宣可就是因为被绮罗的手迷住而把她收房的。绮罗手那么好看,苏氏怎么可能不提防。

赵婉宁又朝着百合使了个眼神,百合立刻会意地拿出早就放在手心里的玉珠子,朝绮罗腰间弹了过去。

绮罗本就怕痒,尤其是腰间,这下更是直接一哆嗦,往赵文翰的怀里倒了过去,而手也一抖,玉盘掉在了地上。

电光石火之间,赵文翰下一瞬间就接住了绮罗,赵婉宁瞧着苏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苏氏向来好妒,刚刚父亲只是多看了绮罗几眼她就不高兴了,何况如今更是当众把绮罗搂在了怀里。绮罗是在劫难逃了。

“好一出英雄救美,父亲好快的反应,不愧是武将出身,身手凌厉啊。”赵婉宁笑吟吟地说道,又给苏氏加了把火。

听到女儿这样夸自己,赵文翰不禁乐呵呵地笑了几声。绮罗也一脸崇拜地看着赵文翰,侯爷那么优秀,要是她可以……

还没等绮罗再多想,苏氏发话了,“来人,把绮罗拖下去,杖刑五十。”

绮罗一惊,满脸不敢相信地看向苏氏,见她神情冷淡,不似作伪,立刻跪了下去,“奴婢绝非故意勾引侯爷,刚才真的是不知为何就突然难受才倒了下去。求姨娘开恩,姨娘开恩啊。”

“苏氏!你这是何意?我还在这儿呢!”赵文翰的脸上隐约有了怒气,连‘盈盈’都不喊了,苏氏更是坚定了不能留下绮罗的决心。

心中百转千回,但苏氏面上却是一副委屈,“侯爷,妾身哪里是这般善妒之人。妾身处罚这个丫环是因为她胆大包天,竟然打碎了夫人的陪嫁玉盘啊。”

赵文翰面上一愣,事出突然,他竟然忘了这个,如此倒也是他错怪苏氏了。

绮罗看赵文翰脸色变了又变,心中警铃大作,五十个板子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别说五十大板了,就连三十大板下去,她都未必能撑得住。

绮罗咬了咬牙,伸出莹白的玉手去拉赵文翰的袖子,要多楚楚可怜有多楚楚可怜,她抽噎道:“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侯爷求您饶了我吧。绮罗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这……”看着娇媚的绮罗,赵文翰露出了一丝犹豫。

苏氏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又道:“侯爷,我也不是什么刻薄的主子。要是寻常物件,放了这丫环也就罢了。只是这玉盘来历重大,乃是宫中所造,若是不狠狠责罚绮罗的话,这要是传了出去,被有心人认为是不敬圣上,那妾身可是万死不辞其咎了。”

赵文翰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就依你所言,丈责五十吧。”

“侯爷……”绮罗还欲多说些什么,苏氏朝一旁的嬷嬷使了个颜色,嬷嬷立刻会意地把绮罗拖了下去。

从头到尾,赵婉宁都没多说什么。赵文翰还以为她被吓傻了,连忙安慰道:“宁儿无妨,不过一个丫环而已。过几日让你祖母、母亲再给你挑几个便是。”

见此时来的目的达成,赵婉宁见好就收,告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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